我不久前在《东方早报》发表了《我们应从经适房丑闻中学到什么》一文,批评胡安东先生因噎废食,轻易否定了经济适用房的意义。胡先生能拨冗反驳(见7月1日《东方早报》),我表示非常感谢。不过,胡先生提出的几点反驳理由,却一点也不能说服我。所以不揣愚陋,再把我想到的东西拿出来就教于方家。
胡先生反驳我的理由有三条。第一条是:经济适用房之所以在中国行不通,是因为中国没有西方那种人口的自由流动,户口门槛使许多弱势民工根本没有资格申请经济适用房。
这就带来了两点疑惑:
第一,这种状况不能改吗?过去民工子弟在城市就读几乎不可能,政府首先就反对;现在至少政府的态度已经转变了,有关政策也在陆续实施。胡先生就职于媒体,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呼吁,并非没有促成变化的可能。只可惜,有些房地产商叫嚷着用高房价“控制人口质量”,这种妨碍变革的力量,才应该是胡先生攻击的靶子。第二,除了民工外,难道城里就没有其他需要经济适用房的贫民吗?特别是在拆迁过程中,一些居民并没有得到适当的补偿。这些人还在城里工作,难道他们不应该享有经济适用房吗?
更让我糊涂的是,胡先生居然拿武汉经适房“六连号”造假事件来证明:“薛先生那种‘市场经济加民主建设’的自由经适房政策,如果缺了强有力的公平监督,不仅会让那些舞弊者‘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’,而且会让原本分给穷人的房子都会‘洗白’,摇身一变为富人的不动产。”
我文中讲得很清楚,民主建设的核心内容之一就是舆论监督!经济适用房丑闻,正说明舆论监督之重要,经济改革和民主建设必须配套。既然胡先生是《中国房地产报》副总编辑兼执行主编,那么我就给胡先生提个建议:派人调查“六连号”造假事件,派人监督各大城市经济适用房的分配情况,把丑闻都揭出来。这也是我强调的核心问题。
三十年前,没有人能想象中国会有几百万“网上陪审员”能影响一些重大案件的判决,但是现在网络监督已经无处不在。难道这种网民的监督,不能用到经济适用房上来吗?比如,胡先生任职的新闻机构可以开个网站,专门用于举报经适房的非法占用者,可以把长期停在经适房前的私人车照下来,把车主(住户)的名字公布。搞些“人肉搜索”也未尝不可。这种事情多起来,谁还能“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”呢?
第二,针对我主张的社区自治,胡先生称,“这个‘自治权力’的下放比强调‘西方式民主’更可怕”。这话大概正点明了我们的分歧的核心。
你要觉得民主可怕,觉得中国人不该有民主,当然会觉得不应该建经济适用房了。在我看来,胡先生对民主的理解似乎有些欠缺。我不是说要把“西方民主”照搬到中国。我只是说现在经济最发达、社会最稳定和谐的社会,恰恰都是西方民主社会。真不知道为什么胡先生把“西方民主”看得那么可怕。
他反对“自治权力”下放,理由是地方上更可能腐败。这个事实我承认。但是他似乎不理解的是,“自治权力”下放不是把中央的权力下放给基层政府,而是让地方社会自我管理,就像村民自治一样。基层政府的腐败,最大的原因是他们的权力不受本地居民的制约。“自治权力”下放则是把地方官的权力尽可能地转交给老百姓自己。这种传统固然在西方源远流长,但也不是西方的专利,日本江户时代搞得就很成功。
第三,在经济适用房的利润问题上,胡先生称:“国内经适房不完全像欧美那样是‘公共产品’,而是‘政策性产品’,尤其是住房保障纳入4万亿扩大内需计划后,其功能更属‘政策性投资产品’。”
其实,欧美的经适房许多也是“政策性产品”。但“政策性产品”也可以通过市场来经营。这一点,实行市场经济的发达国家给中国提供了现成的经验。为什么不能去研究一下?这也揭示了许多像胡先生这样的人的通病:他们动不动就说西方那套不适合中国。其实,西方有些东西不适合中国,有些则很适合中国。你总应该先研究一下西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,再断定其是否适合中国吧?
我劝胡先生们不要对我等的“隔洋感叹”这么不屑一顾。中国近代以来的许多变化,就是从这种“隔洋感叹”中来的。我也许没有胡先生那么了解“国情”,但毕竟在中国生活了三十三年,对中国还是认识的。正是这种中国经验,塑造了我们球探体育比分:西方的视野。在这个意义上说,“隔洋”而不“感叹”才是失职的。
我批评胡先生的要旨很清楚:经济适用房的政策要有效落实,必须推进民主建设。改革走到今天,这个问题早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。让我感到震惊的是,胡先生居然提出一个“民主可怕论”,甚至把让老百姓自己管理自己的“自治”看得“比强调‘西方式民主’更可怕”。我希望胡先生这里是匆忙之间没有表达清楚。不过,我也担心,目前确实有一群精英,关起门来就在那里议论:民主的交易成本过大,还是绕开为妙。我希望胡先生不属于这种人。希望他能看到,民主能解决许多单纯靠市场所无法解决的问题。这也是民主国家的市场经济最健康的根本原因。
(作者系美国波士顿萨福克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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